From A Pale Blue Rosary

2012年6月29日 星期五

鳴笛

     做工時,阿伯總是穿著白色長內衣,留有點點白色漆漬的綠色棉褲,嘴裡嚼著檳榔,嘴唇顯色不自然的鮮紅。他將學校所有外圍走道的地磚擊碎、清除,鋪上水泥,與眾人合力排列上全新的地磚,灑入灰黑色的細砂,讓磚與磚之間的微小細縫可以被填滿,鞏固所有磚頭不至於移位。走道內圍的部份則需要種植各式各樣的草木,他費力的將一珠珠的花草搬下卡車植入土壤每一株都是植物生命周期最鼎盛的時候,旁人一眼就能看見這些草木經過良好的栽培。當所有植物栽種好時,他會在土壤上頭灑上灰色的小碎石,增加整個廊道的美觀,防止土壤鬆動,整個工程的完成幾乎長達一年的時間。

        阿伯常會用宜蘭口音的台語跟我聊天,但我並不能完全理解話中的字意,這樣的腔調從未出現在我有生以來的記憶範圍,我只能拿相似的語言記憶去比對、重組、猜測,不過還是只能聽見模糊的音節,而我還是得用過往熟悉的腔調去回應,想當然耳會出現許多雞同鴨講的狀況,但至少還算能了解彼此的意思。人往往只要一開口,馬上就能從對方說出的語言分辨出不同的地域性,腦中也立刻就會反應出對方是哪裡人的第一印象,但這樣的印象也很容易造成一種對某些地域的刻板想像,譬如:「哪裡人,就該是什麼樣子。」的想像。

        工程完成後的某些清晨,我時常會在校園聽見笛音從不遠方傳來,迴盪於無人的教室和走廊。那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旋律,時而是悠長的慢板,時而是輕盈的小調在冬季的冷空氣中微幅跳動,這樣的旋律不經會讓人想知道聲音來至於何處,對我來說,當聽到美妙的樂音卻不知道源頭時是相當折騰人的一件事。每每在我要動身於校園四處尋找那源頭時,聲音便會無形消失於某處,沒有線索 — 聲音在無聲後從來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直至有天,我在校園穿堂旁的教室搬運書籍時,又聽見同樣的笛聲再度迴盪耳際,這次聲音來得極近,近的可以清楚聽到每一個音的細節。正當我離開教室時,隨即就發現阿伯在穿堂上正拿起笛子吹奏,他不再穿著白色長內衣和綠色棉褲,而是套上運動外套和運動長褲,臉上表情一派輕鬆,與之前見到他的樣子可說是判若兩人。他使著丹田的力量吹奏,吸吐氣之間臉不紅氣不喘,笛音清脆響亮,我放下手邊工作坐在一旁專心聽他的演出。待他吹奏完後,我立刻鼓掌拍手叫好,即使聽眾只有我一個人,他也顯露出開心的表情,說著這支笛子是他用鋼管自己鑽孔做出的,曲子也是他自己學來的,自信和滿足的情緒充滿在他語言的腔調中。

        音樂是共通語言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我們對同樣的音樂產生共鳴,超越了所有語言與地域的侷限,還有所有刻板的想像,生活的差異性。那樣的感覺就像是:「不用多說了,我們心裡都知道。」到今日所有校園的景色都被那段旋律上了色,完整無缺的鎖在記憶裡。音樂使人自由;我知道在那一刻,生活的掙扎被樂音沖淡,我們因此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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